Kapitel136一张羊皮纸
“滴答。”
一滴水从倒垂的钟乳石上滑落,掉进湖水中。紧贴在岩壁上的一只噬光蝙蝠动了动,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小岛中央的青年。
这只噬光蝙蝠已经很老了,翅膀像皱巴巴的帷幔一样耷拉着。它自出生起,便从未离开过这个阴冷潮湿的岩洞。这里长年死寂,平日里仅有的声响来自于湖面下那些阴尸偶尔晃动时发出的声音。
可今年,它目睹了从未见过的异状。
比如就在不久前,它亲眼看见湖里的一具阴尸,忽然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扯住似的,被硬生生拖到小岛上。它的那具躯体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,但噬光蝙蝠的视力不太好,因此也没看清。只知那具阴尸仅是直挺挺地倒在那里,再没有任何动静。
又比如今天。它原本倒挂在岩壁上安静睡觉,谁知那只莫名其妙上过岸的阴尸,又突然猛地跃起,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,把它和同伴们都惊醒了。
什么动静?
数十只噬光蝙蝠齐刷刷地睁开眼,看着那具阴尸在湖里胡乱翻滚,不知疲倦地从东游到西,又从西游到东,时而直直沉下去,时而快速浮上来,僵硬的四肢在水中乱扭,拍打得水花四溅。
最后,湖面猛地翻涌,浪头直打到高高的穹顶。而那具阴尸被水势卷起,重重摔到小岛上。
噬光蝙蝠听见它的脑袋撞在石头上,发出闷响。紧接着,一枚戒指被甩到湿滑的石面,又顺着惯性打着转,叮叮当当地回荡开去。
那具阴尸——不,似乎已经无法称呼它为阴尸了——那位青年躺在小岛中央,灰白的皮肤渐渐透出血色,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开,手臂从死板的直伸而渐渐变得柔软。
噬光蝙蝠们看不清楚,它们仔细听了听动静,见那具“阴尸”似乎停止了发疯,便又继续闭上眼睛。
在片刻的寂静里,青年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,手指也跟着动了动。接着,他的胸膛开始轻轻起伏,呼吸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规律。
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了。
死灰般的瞳孔收缩了一下,重新显出清晰的边界。
岩洞中所有的声响似乎停顿了一瞬,又突然涌入他耳中,他听见——
“滴答。”
一滴水从格里莫广场12号布莱克老宅厨房的那只生锈的水龙头里滴落,砸进遍布污垢和霉斑的水池里。
厨房角落的壁橱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一只瘦小的身影慢慢挪了出来。
那是一只年迈的家养小精灵,皮肤松弛得像张旧羊皮纸,挂在骨头上,灯泡一样的大眼睛浑浊而布满血丝,耳朵像抹布一样在脑袋两边耷拉着。
他踉跄着从一块臭海绵里掏出一个挂坠盒。
这是克利切的平常的一天。
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试着去完成主人——雷古勒斯少爷交给他的任务。
克利切一手拿着挂坠盒,用指尖对准它,喉咙里低声嘟哝着咒语,指尖发出代表魔法的光芒。
他在试图摧毁它,这就是雷古勒斯少爷在临死前交给他的任务。
几秒后,光芒熄灭了。挂坠盒没有丝毫变化。克利切的脸上没有惊讶或者其他表情,好似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数十遍、甚至数百遍、数千遍。
“克利切没用……克利切毁不了它,没用的克利切……”忠实的家养小精灵像是按到了起床铃一样机械地哽咽着,麻木地揪住自己的耳朵,用力抽打。接着,他又把额头狠狠撞向炉边的石角。
家养小精灵就是这样,每当没能完成主人的吩咐,或者违抗命令时,他们都会用各种方式惩罚自己。
片刻后,他一边哭,一边又像僵尸般抓起抹布,慢慢挪向雷古勒斯少爷的母亲——沃尔布加夫人的卧室。哪怕这栋古老的布莱克老宅早已只剩他一个家养小精灵,他依旧固执地遵循着往日的规矩,日复一日地打扫着。
他总是先从沃尔布加夫人的卧室开始,然后再去雷古勒斯少爷的房间。可能是由于太过年迈,也可能是由于根本没有精神,每次等克利切将这两处打扫完时,天就黑了。
至于另一位少爷的卧室,以及那些房间里越积越厚的灰尘和滋生的小黑魔法生物,似乎都不在他的职责之内。
今天,他如往常一样,打扫完沃尔布加夫人的房间后,拖着抹布穿过走廊。
走廊里有一幅巨大的挂毯,足以遮满整面墙壁。那是布莱克家族的家谱,其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由金线和黑线交织而成,纵横连接,勾勒出一棵血脉相连的“家族树”。而挂毯的顶端,则绣着家族的座右铭:Toujours Pur——“永远纯洁”。
克利切一如往常般慢腾腾地拖着脚步路过。就在要与挂毯擦肩而过的瞬间,他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,原本眼皮耷拉半掩的眼睛突然睁大,猛然回过头去。
“克利切看到了什么?克利——”他尖锐的嗓音戛然而止,像是突然意识到会被人听见似的,慌忙捂住嘴巴。随即猛地扑上前,把满是皱纹的脸贴在挂毯上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其中的一个名字。
Regulus——那一处本该暗淡无光、早已堙灭的金线,正在细微地闪烁,像是从灰烬里悄悄亮起一丝余火。
克利切揉了揉眼睛,红血丝涌得更多了,但他毫不在意,又将脸贴得更近。他看清楚了——雷古勒斯·阿克图勒斯·布莱克——那条金线正一点点恢复清晰,颜色渐渐鲜亮,字体也重新饱满起来。
“少爷……雷古勒斯少爷……”年迈的家养小精灵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。随后,他浑身颤抖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双手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。“克利切不能说……不能说……雷古勒斯少爷……”
他嚎哭着又大笑着,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滚落,一边又狠狠把头撞向挂毯。
“呼——”
西里斯·布莱克猛地从床上坐起,大口喘息着,赤裸的胸膛急促起伏。
他低头盯着身下的床单,仿佛还没有完全从梦境里挣脱出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用手胡乱捋了一下长发,低声咒骂道:
“该死……怎么又梦到她了。”
他昨晚又做了关于她的噩梦。不过幸运的是,这一次的梦境并不像以前那样清晰,也没有那么......身临其境。
他只是模糊地记得,自己在梦中穿过一层飘渺的窗帘,跌入大海中。
这种梦对他来说并不陌生——自从他从阿兹卡班逃出,以狗的形态在冰冷的北海中挣扎漂浮了整整一个月后,关于无边海水和黑暗穹顶的噩梦便常常折磨着他。
只是这一次的海水中,似乎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。他依稀记得,自己当时正在费力地游着,然后那个女孩突然从水下浮现出来。她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和耳畔,那双黑眸湿漉漉地看着他,水润而朦胧。
他们有说话么?好像没说什么......
那个女孩朝他伸出双臂,环住他的肩膀,似乎想要亲吻他。
他应该是想拒绝的,只是他们离得太近了,近到能看见她红扑扑的脸颊还有上面的水珠,近到两个人的鼻尖轻而易举地相蹭,近到能看见她微微张开的嘴唇和柔软的舌头,甚至还能看清她唇瓣上的齿痕......
西里斯用力呼出一口气,把手按在眼眶上,狠狠抹了一下。
这种模糊、混乱而无稽的梦先放在一边,今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。
马上就是重审日了。
当年,西里斯其实并没有被魔法部指控谋杀莉莉和詹姆斯一家,因为直接杀害他们的是伏地魔,而他——在当时是被视为“告密者”和“背叛者”。真正让他被送入阿兹卡班的罪名,是在麻瓜街道制造爆炸,导致彼得·佩迪鲁和十叁名麻瓜死亡。
结果现在,彼得·佩迪鲁活生生地站在魔法部众人面前。他最近和西里斯一样,被关押进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拘留室里。
然而彼得·佩迪鲁的存在并不代表他的罪名就能够完全消解,毕竟还有十叁位麻瓜的无辜丧生,而重审的关键,就在于“还原当年的真相”,确认谁才是造成十叁位麻瓜死亡的凶手。
两人在重审之前,一直在接受魔法部临时调查委员会的讯问。
西里斯给出了佩迪鲁不仅是阿尼玛格斯,还正是凭借灰色老鼠的形态在自己制造的爆炸中逃脱,之后又潜入韦斯莱家,伪装成他们的宠物的证据和经过,但就在这最显而易见、最确凿无疑的一点上,都出现了变故......
“佩迪鲁说自己不是阿尼玛格斯,还说自己之前在霍格沃茨喝的吐真剂是假的,不能作为证言。”一位魔法部官员在审查了他的证据和证词后,这样对他说。
不仅如此,佩迪鲁否认一切指控,并声称邓布利多在强迫他认罪,是想置他于死地。
“什么?”西里斯当时皱起眉头,似乎不相信佩迪鲁会撒这样愚蠢的谎言。
不过仔细想想,知道他是阿尼玛格斯的,就是当初的掠夺者四人、莉莉,还有凤凰社的极少数人。莉莉和詹姆斯已经去世,那么知道的还有他和莱姆斯......当然还有邓布利多校长.....
“圣芒戈已经为佩迪鲁做过魔药与魔咒检测,检测结果显示,他并没有阿尼玛格斯能力,但这些结果无法证明他过去是否曾是阿尼玛格斯。总之,他现在无法在庭审现场变成……呃——你们所说的那只小老鼠。”
魔法部官员正说着,门外的同事忽然敲门进来,递上一册笔记本。看封面上的字迹,应该是一本实验记录。官员低头翻阅了几页,神情一变,随即暂停讯问,急匆匆地走了出去。
西里斯再一次从讯问办公室被放了出来。
烦人的远不止这些。整个魔法部都为这场重审奔走,空气中暗流涌动——有人希望他彻底消失,有人希望他低头认罪,也有人执意要让真相大白——虽然可能并不是为了真相本身。
而今天,将是他最后一次面对魔法部临时调查委员会的讯问。
西里斯掀开被子,露出赤裸的胸膛和手臂。他如今比刚从阿兹卡班逃出时结实了许多,虽仍带着几分消瘦,但胸腹的线条已恢复了力量感,胸口与腰侧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痕。
“嗯?”他松开被子,意外发现一张迭好的羊皮纸从手心滑落下来。
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、又从哪里握住它的。羊皮纸微微卷曲,边缘泛黄,像是在手里攥了很久。
西里斯皱眉盯着手心的羊皮纸,本能的第一反应是某些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在耍花招——恐吓、监视,甚至可能是诅咒。他手腕一抖,把羊皮纸甩到床头柜上。
“无聊的把戏。”他低声咕哝着,伸手去捞自己的衣服。
可拿起衣服,他却总觉得心里慌慌的,莫名的直觉越来越强烈。
西里斯的胸膛起伏了几下,终究“啧”地一声丢下衣服,伸手把那张羊皮纸重新拽了回来。
他漫不经心地展开纸页,心里已做好迎接某个恶咒的准备。可视线刚扫到开头,呼吸便猛地一滞,目光收紧。
羊皮纸上的字迹陌生又熟悉,虽然已有十几年未见了,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谁的笔迹。
上面写着——
致黑魔王:
我知道,在你读到这封信之前,我早已死去。但我想让你知道,正是我发现了你的秘密。真正的魂器已被我偷走,并且会尽快将它销毁。我甘愿赴死,只是希望当你遇到命中注定之对手时,是以凡人之躯应战。
——R.A.B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