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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糖 第60节
      ——也有一些混杂在一起的炒菜,各种剩掉的菜叶子和奇怪的肉,甜与咸、酸辣,各种不同的味道融合。
      不过,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只会微笑着告诉景玉,不过是味道不太好。
      景玉不解:“味道不太好?您是认为饺子都不好吃吗?”
      “不是,”克劳斯说,“你做的味道很不错。”
      景玉很想继续问克劳斯先生口中“味道不好”的饺子是什么馅料,这样她可以记下来。但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,重新移到景玉的学习抽查上。
      景玉:“……”
      转移注意力这种方式,对克劳斯完全不起作用。
      景玉不仅没有成功,还白白地搭上了一个“叔叔”称谓导致的不悦。
      一想到回慕尼黑就要面临“惩罚”,景玉有点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。
      这大概是景玉在毕业前最后一次回国。
      她去香烛店买了很多纸钱和香烛,烧给外公和母亲,将墓碑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。
      母亲遗照上用的照片,仍旧是未出嫁时候的。这桩糟糕的婚姻是母亲无法释怀的噩梦,她,包括外公和景玉,都真心地希望她不曾踏入这一场婚姻。
      一段良好的感情,应该是让人变得更优秀,而不是从云端跌落泥土。
      不知道为什么,到达慕尼黑的当天晚上,景玉就生病了。
      她流鼻涕,不住地打喷嚏,体温升高,家庭医生检查过,鉴定是流感。
      对于克劳斯先生来说,生病忌口这种事情显然可有可无。
      他只柔声问景玉,想吃些什么。
      生病的人,所提出的一切合理要求都能够得到满足。
      景玉刚刚吃完药,睡的迷迷糊糊,告诉他:“我想吃’甜甜稍’。”
      克劳斯先生并不理解她的方言:“什么’tian tian shao’?”
      “嗯,就是绿色的,这么粗,很长很长,”景玉不知道这种东西在德语中叫做什么,她甚至不确定德国存不存在,认真给他描述,“从一头咬着吃——”
      克劳斯明白了:“是那天视频时候,你吃的东西吗?”
      景玉点头。
      “虽然你的饮食爱好有点奇怪,”克劳斯若有所思,“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。”
      景玉:“什么?”
      她挺起胸膛。
      “先生,”景玉严肃地告诉他,“请您尊重我们的饮食文化和风俗。”
      克劳斯从善如流:“对不起,甜心,明天我会给你带来你喜欢的食物。”
      沉默两秒,他想起了端午节食用的粽子。
      克劳斯对景玉说:“宝贝,中国人真的拥有一副健康且强壮的牙齿,也有一副健康优秀的好肠胃,口腔也很棒。”
      景玉明白克劳斯并没有恶意,他并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。
      所以,尽管觉着克劳斯的夸奖听起来有点怪怪的,但景玉仍旧接受了。
      她猜测,自己那股奇妙的感觉,大概因为克劳斯还不能够恰当地使用某些中文词汇。
      毕竟他并不是在中国长大的,有些中文掌握的不够流畅。
      次日,流感还没有痊愈的景玉大清早,就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。
      和她手臂差不多长短的、粗细均匀、叶片上还带着露水的绿色……竹子,干干净净,盛在瓷白的盘子中。
      被洗的一尘不染,摆在她的早餐桌上。
      送来竹子的人很有礼貌地告诉她。
      “小姐,这是从荷兰培育的竹子,和柏林动物园的梦梦、娇庆食用的一模一样。”
      他说:“克劳斯先生祝您食用愉快。”
      第45章 四十五颗
      景玉与餐桌上那些干净的竹子至少对视了一分钟。
      德国原本并没有竹子,现在国内的竹子都是从其他地方引进的,也并不适合种植;而距离德国最近的国家,荷兰是最优秀的、培育竹子的地方。
      很久很久之前,景玉在学业压力大到快要爆炸的时候,也曾发过一些抱怨性质的帖子。
      诸如“当人太累了,我想做一个熊猫”之类的话。
      毕竟几乎没有人会不爱国宝,生下来就可以喝盆盆奶,有饲养员给洗香香,还有大把大把的竹子啃。
      不用担心内卷,也不用担心学习,从生下来到死亡,都有人一手包办。
      但是,当年顶着黑眼圈写下这些话的景玉,做梦也没有想到,这辈子竟然还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。她居然还有和熊猫吃同样食物的待遇。
      景玉没有啃那些竹子。
      她的牙齿很好,她并不想牺牲它们。
      或许因为克劳斯先生平时过于向下兼容、哦不,包容,才让景玉很少去正视两人之间那巨大的文化差异。
      现在,景玉才发现了。
      两个人之间隔着何止一条文化小沟,这简直是韦尔东大峡谷啊。
      她终于明白,克劳斯先生凝重的表情是为什么。
      也彻底醒悟,为什么克劳斯先生会说出“奇怪的饮食爱好”这种话。
      景玉原本因患流感而不舒服的脑袋,如今再度雪上加霜。
      景玉吃掉感冒药,厨房里的雕师傅为她重新煮了粥,做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。
      在得知克劳斯先生为她送了竹子之后,雕师傅震惊了:“难怪先生问我,中国人吃不吃竹子。”
      景玉问:“你怎么说的啊?”
      雕师傅一拍大腿:“可不是么!我一寻思,竹笋也是竹子啊,那家伙这么香。我就和他说,吃!特好吃!”
      景玉:“……”
      除了这件事之外,还有另外一件更加令景玉担心的事情。
      ——克劳斯先生评价粽子时,最高频的一个就是“对牙齿和消化有考验”。
      ——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吃的粽子???
      景玉不敢想象。
      她牙疼。
      生病的人可以不用做作业,但景玉下午还是趴着看了会书。她现在大脑不太清醒,看不了太过于高深复杂的东西,还在啃一本童话书,因为这本书的主要面向读者是儿童,所以很多单词和句式不会太复杂。
      故事仍旧是龙和国王,原来景玉上次看到的童话故事只有一半。这是它的下半部分,囚禁龙之后的国王露出本性,原来他并不是人类,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龙的心脏。
      景玉看到这里就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,天已经暗下来。
      有黑影坐在床边,她惊的一抖。
      克劳斯打开了灯,他只穿了黑衬衫,领带已经解开,景玉能看到他衬衫下包裹的优美身体,他漂亮的肌肉将衬衫撑了起来,此刻正伸手试她的额头温度。
      景玉闻到淡淡苦艾香。
      克劳斯抽回手,评价:“好像不烫了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嗯,”景玉手撑着半坐起来,克劳斯手掌按住她的肩膀,示意她继续躺回去。
      “医生说你需要休息,”克劳斯问,“下午一直在看童话书吗?”
      景玉半坐着,她腰后面垫了一个软枕。
      “是的。”
      现在的气氛很好,景玉想自己不应该破坏。
      但是,她实在太好奇了。
      犹豫两秒钟,景玉小心翼翼地问:“……先生,请问您是怎么吃粽子的呢?”
      克劳斯说:“切开吃。”
      他似乎有些疑惑景玉问这个问题,低头看童话书,上面被景玉压出了一个褶皱。
      证明她刚刚看到这里睡着了。
      景玉欲言又止。
      半晌后,她小声问:“那个,切开之前,您有没有将粽子叶剥掉?”
      克劳斯翻童话书的手一顿。
      他侧脸看景玉,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。
      “需要剥掉吗?”
      “不需要吗?”景玉小小声:“您不觉着,有那么一点点划喉咙吗?”
      克劳斯沉默了。
      景玉第一次从克劳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。
      他仍旧捧着童话书,表情有点点——
      怎么说呢,初中时候,景玉跟着妈妈吃了一星期的不削皮土豆后,震惊地发现,原来朋友家的土豆丝都是削皮后再炒的。
      那时候景玉的表情,和克劳斯现在的很像。
      景玉往被子里缩了缩。
      克劳斯放下童话书。
      他言简意骇:“不许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