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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囚春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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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囚春山 第183节
      震声绕梁,穿透了殿门,直入云霄。
      风雪在门外呼和,像是长风荡过穹野,数不清的冤魂十余载凄声呜咽。
      谢策终于从那种悔恨与瑟然里回过神,目眦欲裂:“——好,好,你忍了这么些年,不肯与我相认,原来就是为了今日,你是恨朕啊,你是要逼宫来质问你父皇吗?!就为了一群已死之人?!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谢清晏胸膛起伏犹剧烈,眼神却沉了下去。
      他情绪归于寂静,终于垂眸,低低地自嘲至极地笑了声:“不,陛下错了。若我想逼宫质问,便不会等到今日尘埃落定。”
      那人抬眸,望着谢策:“从前想问,可步步至今,早已不必问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……”
      谢策一僵。
      他看得分明,谢清晏眼中的失望与冷漠,对他没有半分父子温情,亦没有犯上不敬,只是最纯粹也最极致的漠然疏离。
      谢策心里一颤,刚要开口,就见谢清晏将那柄长剑倒提起,双手递向他。
      “陛下不是要剑么,剑一直在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谢策下意识地抬手去接。
      “只可惜昔年为陛下执剑之人,热血洒尽,却作白骨。舍命之义,怎抵得过帝心寒暖。”
      谢清晏在松手的刹那,漠然回身,再无一丝眷恋:
      “那我便代裴氏一族,祝父皇,独尊天下,长乐无忧,国祚绵延。”
      “——哐当。”
      长剑落地,盖不住身后那一声颤栗:“琅儿……”
      “谢琅已经死了。”
      谢清晏弯腰,扶起了戚白商,向外走去。
      “死在了十六年前,母后在启云殿亲手纵下的那场大火里。”
      那人在殿门前停住,侧过脸,却终究没有转回身。
      “……或者更早,死在他的父皇第一次对裴家动了灭门之心时。”
      “————”
      死寂比恸声更震人心。
      戚白商眼睫微颤,回手握住了谢清晏的,她随他一同跨过那道高高的、巍峨皇庭的殿门。
      他们并肩,越过殿外百官与内侍们复杂交织的视线,一步步踏下长阶。
      天地辽阔豁然。
      而他与她的手交握着,没有松开。
      “看,夭夭。”
      谢清晏仰脸,看向云消雪霁,终归寂然的长穹。
      “……雪停了。”
      第88章 正文完 殊途归同,生死与共。……
      在戚白商的马车离开上京那日,宫中传出了一道圣旨——
      陛下亲笔御令,任戚世隐晋大理寺卿,合其所办安家贪墨案、宋家叛国案,重查当年裴氏谋逆之案。
      午时,城门布告栏前,百姓们正对着新张贴上的皇榜告示议论。
      “当初我爹就说此案断得蹊跷,多少年了,终于要翻查此案了吗?老天有眼啊!”
      “可惜了裴氏满门唷!”
      “如此说来,当年裴家虎将真是遭人构陷?”
      “我看是安家和宋家这两座大山相继倒了台,这桩旧案才能掀出来!”
      “二皇子未及冠便被圣上逐去封地,还下旨禁足至死不得出,莫非也是为了此案?”
      “哎,不知谢公今时如何了?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素手勾着的卷帘垂下,踏过石板的马蹄交错着车轮滚动,遮去了过路的嘈杂。
      戚白商正要去拿一旁案几上的医典,便听车前一声“吁”唤。
      车驾忽停。
      原本伏在她膝前的“一坨”锦衣滑落几寸,露出其下未束簪冠而松弛迤逦的墨色长发——
      戚白商下意识松了医典,扶住了伏在她膝上险些滑倒下去的谢清晏。
      “定是城门例查,”戚白商指尖一落,抵住了谢清晏又要埋回她膝上的额头,“……别睡了,谢清晏。”
      “我是病人……”
      谢清晏拽住了戚白商的手,顺势将它牵到脸侧压住了,还趁重新拉起遮身的锦衣时,极不要脸地含咬了下她指尖。
      “病人就该好好休养,静卧,这不是上京最有名的小医仙说的么。”
      戚白商微红着脸:“叫你静卧,何时教你卧在别人膝上。”
      锦衣下传来那人倦懒困乏的低哑嗓音。
      “马车逼仄……夫人将就着些。”
      “?你叫我什么?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可惜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,总之衣衫遮覆下,那人气息匀称,再无回音了。
      戚白商抬起尚且自由的另一只手,轻攥起拳想敲他一下。
      落到末处,终究又舒展开,轻拂过去。
      驻守城门的皆是巡捕卫旗下,便也是长公主驸马元铁麾下,车夫带着谢清晏给的令牌,连一道盘查都未有,便直接放出城去了。
      只是今日不巧。
      这驾马车还未远去,一位巡捕卫总旗恰驾马过城门,远远见了,策马过来,问放了人的官兵:“那马车里是何人,为何不查?”
      官兵见过礼,愣声道:“车夫拿着营中谕令,应当是巡捕卫总司里哪位大人吧?”
      “……你个糊涂东西!哪位大人能乘这样一驾不起眼的马车?!”
      总旗皱眉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:“出了城门便向西南,我看这是宋家安家的余孽还差不多!你,你,还有你,带上你们的人,跟我追!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出城向西南,不远处便要入骊山。
      入山道上尽是黄土,稍有马队行经便要掀起一番尘土飞扬。
      戚白商并无要事,如今只是处理打点好了上京的一切,趁四方云动,无人觉察,悄然带着某位“病人”归回衢州罢了。
      于是马车行得并不快,不消片刻,就听得身后官道上马蹄声疾,成群掠来。
      本以为是过往商队,却未料想,骏马驰过车驾便慢了下来,很快吁声成片——
      马车被围停了。
      戚白商微微蹙眉,正要坐直身。
      “下官巡捕卫十三营总旗卫篁,方才城门失察,特来告罪。眼下多事之秋,下官冒昧请大人移步下马,容我等秉职查察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一听是官家人,对某位病人来说更近乎是“自家人”,戚白商便松了眉心,被垫在下面的手将谢清晏轻推起。
      车夫正在拦那名总旗:“大人,马车中是官眷女子,出游访亲而已,不可冒犯啊!”
      “官眷?”
      见马车里面做贼心虚似的没个动静,卫篁冷笑了声,“哪家官眷出行,不是少说也要随从五六,护卫七八?哪个像你们这样轻车上路?我看不是为了出游,是为了逃命吧?!”
      说着,他眼神示意下,两边巡捕卫官兵围拢上前。
      马车内。
      戚白商低眸,含笑垂望着被扰了清梦的谢清晏:“看来谢公的秘密离京,难能成了。”
      “谢公?”
      谢清晏慢条斯理重复了遍,支起下颌的手肘懒搭在她膝前,仰脸看她。
      听得马车外脚步声渐近,戚白商本是戏弄的笑容顿了下:“不闹了,你快起来……”
      “不起。”
      谢清晏扣住了戚白商的手腕,压在她腿边,他不但未起,反而淡然自若地向后轻倚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腹前。
      “不是谢公么,叫得如此生疏,看来还是要亲近亲近。”
      “谢清晏?”见他当真闭目养神似的,戚白商惊得难能慌了,更是对这人的下限之深不可测又有了崭新的认知,“你就不怕被传扬出去……”
      “传什么。是传广安郡主豢养面首,私德不修,还是传谢某家败,卖身为——”
      谢清晏说话的声调轻慢好听得像吟诗,温和渊懿,闲情雅致。
      戚白商却听不下去,不管不顾给他捂住了嘴。
      露在女子纤细手掌上方,攀过笔挺的鼻梁,那人终于撩起的一双潋滟溺人的漆眸似笑非笑,似弯非弯。
      谢清晏不疾不徐地拉下她的手。
      “我不怕,夭夭怕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