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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玉桐【np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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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84.矿泉水
      冬天拍夏天的戏,苦不堪言。
      片场设在一所高中的礼堂里,为了营造盛夏校庆的氛围,剧组开了十几台大功率的暖风机,轰隆作响,吹出的热风混着一股塑料烧焦的味儿。
      可再多的暖风,也抵不过横店深冬浸入骨髓的湿冷。
      秦玉桐穿着一条单薄的白色纱裙,是剧中女主角阮清清表演小提琴时的演出服。裙摆只到膝盖,光着两条腿,冷得她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。
      浅浅赶紧拿了件军大衣把她裹住,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充电热水袋。
      “桐桐姐,你嘴唇都冻紫了。”
      秦玉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,目光落在不远处已经被清空的舞台上。那上面,一把小提琴安静地躺在丝绒盒子里,等待着它的主人。
      她会一点小提琴,是小时候秦奕洲专门请老师教的。算不上精通,但拉一首《沉思曲》糊弄一下镜头,绰绰有余。
      今天这场戏,是《盛夏晚晴天》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情感转折点。
      女主阮清清,一个家境富裕、活泼开朗的音乐特长生,终于在校庆表演后,鼓起勇气,向她暗恋已久的男神校草——关肃,表白。
      然后,被干脆利落地拒绝。
      导演拿着大喇叭,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群演走位。
      “都精神点!你们是朝气蓬勃的高中生,不是没睡醒的僵尸!”
      “笑!都给我笑!看见你们的女神在台上表演,开不开心?!”
      季扬就坐在台下群演的第一排。
      低着头,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。
      他身上那股阴湿、疏离的气质,与关肃这个角色高冷孤僻的设定,几乎是浑然天成。
      导演当初能同意,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。
      “各部门注意!准备开拍了!”
      秦玉桐脱掉军大衣走上舞台。她从盒子里拿出那把小提琴,夹在肩窝,试了试音。
      聚光灯“啪”地一声打在她身上,瞬间,她成了整个昏暗礼堂里唯一的光源。
      少女身形纤细,天鹅颈优美,白色的纱裙在暖风机的吹拂下,像一团将要融化的云。
      她微微偏着头,脸颊贴着琴身,神情专注而圣洁。
      那一瞬间,台下的季扬呼吸都停滞了。
      他痴痴地望着台上那个人。
      分不清那是阮清清,还是秦玉桐。
      导演一声“Action!”,悠扬的琴声随即响起。
      秦玉桐拉得并不完美,甚至有几个音准都飘了。但在镜头里,这些都不重要,后期能配音。
      重要的是她的眼神。
      里面盛满了少女孤注一掷的爱恋和勇气。
      她的目光穿过虚假的人群,越过刺眼的灯光,落在了第一排的那个人身上。
      像带着钩子。
      将季扬的心,狠狠地勾住,然后用力地往上拽。
      一曲终了,台下爆发出导演早就安排好的雷鸣般的掌声。
      秦玉桐抱着小提琴,在群演“女神”的欢呼声中,一步一步,走下舞台。
      她没有回后台,而是径直朝着季扬的方向走去。
      摄影机紧紧地跟随着她。
      她在他面前站定。
      微微喘着气,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,泛着一层薄薄的粉。
      “关肃。”
      她叫他戏里的名字。
      季扬僵坐在那里,没动,也没抬头。
      他不敢看她。
      他怕自己眼里的贪婪和卑劣,会玷污了她。
      秦玉桐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抗拒,她深吸一口气,用一种豁出去的、带着颤音的语调,说出了那句台词。
      “我、我喜欢你!”
      “你可以,做我男朋友吗?”
      整个礼堂安静得落针可闻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。
      季扬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      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光。
      那是他这辈子,都未曾见过的、干净又炽热的光。像夏日正午的太阳,毫不吝啬地要将他整个人都照亮。
      那一刻,剧本里所有关于角色“关肃”的心理建设,瞬间崩塌了。
      他不再是那个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孤僻冷漠的校草。
      他只是季扬。
      而她,是秦玉桐。
      他怎么配?
      他拿什么配?
      “对不起。”
     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。
      “我不喜欢你。”
      这句台词,他说得比剧本里设计的还要冷,还要残忍。
      秦玉桐愣住了。
      她看着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下的深色泪痣,脸上闪过难堪,但她不愿放弃,依旧倔强盯住他。
      可在他垂下眼睫的那一瞬间,眼底似乎有水光,一闪而过。
      她看见了,她不理解。
      “咔——!!”
      导演从监视器后猛地站了起来,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      “过了!太完美了!季扬!你他妈是个天才!”
      导演的吼声间将所有人从戏里拉了出来。
      季扬松了口气,额前的碎发垂着遮住了眼睛,有弧度的唇微微抿着。
      秦玉桐还站在他面前,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
      她知道,刚才那一瞬间,他不是在演。
      那是真的。
      浅浅赶紧跑过来,又用军大衣把她裹住,“桐桐姐,你演得太好了,我都看哭了。”
      真的,让她想起那个曾经拒绝她的初恋。
      秦玉桐没说话,只是看着那个还陷在椅子里、不肯起身的少年。
      她想了想,从浅浅手里拿过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,走过去,递到他面前。
      “演得很好。”她轻声说。
      这是她作为一个专业演员,对搭档的肯定。
      季扬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      他缓缓地抬起头,看了她一眼。
      复杂得让秦玉桐有些看不懂。
      像一只被雨淋透了的流浪狗,渴望靠近温暖的火堆,却又怕自己身上的泥水,会弄脏了那片光洁的地板。
      “……谢谢。”哑着嗓子说了一句。
      秦玉桐将身上的军大衣裹得更紧了些,浅浅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心疼她:“桐桐姐,咱们快回车上吧,暖气早就开好了,姜茶也给你备着呢。”
      她“嗯”了一声,脚步却没动,目光落在那少年削瘦、微微弓起的背脊上。
      “你先过去吧,”她对浅浅说,“我跟他说两句话。”
      浅浅有些不解,但还是听话地先走了。
      秦玉桐踩着地上的电线,走到季扬身边,在他身侧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。
      一股清甜的、像是山巅白雪融化后的气息。
      他整个人都僵住了,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。
      “还没缓过来?”秦玉桐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笑意。
      季扬攥着水瓶的手紧了紧,分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:“……嗯。”
      秦玉桐侧头看他,只能看到他低垂浓密的睫毛,和眼尾下那颗颜色很深的泪痣。
      很漂亮的一张脸,却被一种近乎阴郁的沉默笼罩着。
      真的很像。
      她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下。
      “你刚刚……”她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。”
      季扬的肩膀颤了一下,将水瓶握得更紧。
      “别想太多,”秦玉桐扫了一眼他脚下开了胶的运动鞋,那是道具组特意准备的,“入戏是好事,但对演员来说,怎么快速出戏,更重要。”
      她像个循循善诱的前辈,在指点一个有天赋的新人。
      “我知道了,”季扬的声音依旧很低,“谢谢……秦老师。”
      秦玉桐微微怔了怔,还想再说点什么,礼堂门口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。
      原本还在大声指挥着搬东西的场务,声音瞬间矮了半截,连一向傲气的导演都换上了一副客气又谄媚的笑脸,迎了上去。
      一个身影逆着光,从门口走了进来。
      来人身形高大,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,脚下的手工定制皮鞋踩在礼堂积灰的木地板上,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      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,强大的气场便足以让整个嘈杂的空间为之一静。
      季扬下意识地抬起头,看了过去。
      只一眼,他就自惭形秽地别开了视线。
      那是个和他活在两个世界的人。矜贵,从容,带着一种与生俱来、睥睨一切的傲慢。
      秦玉桐站起身,还没来得及开口,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。
      一股清冽的雪松冷香,将她周身那点甜软的气息尽数驱散。
      商屿深邃的视线落在秦玉桐身上,看着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、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军大衣,有些好笑。
      他伸出手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。掌心滚烫,隔着厚重的军大衣,那热度仿佛也能感受到。
      “怎么还在这儿?”声音沉磁,像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。
      秦玉桐顺从地靠在他怀里,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娇俏:“等您来接我啊,商先生。”
      商屿显然被取悦,笑了一声,大手顺势下滑,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,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轻轻揉搓着。
      “手这么冰。”像责备更是亲昵。
      秦玉桐任由他揉着,指尖那点寒意被他掌心的燥热一点点吞吃干净,暖意顺着血脉往上爬,烫得她心尖都有些发麻。
      她仰起脸,眼波流转,唇角弯弯:“商先生的手好暖。”
      商屿低头看她,目光沉沉,似有暖光。他没说话,只是揽着她的腰,转身往外走。
      秦玉桐顺从地跟着他的步子,在经过季扬身侧时,她像是才想起什么,脚步顿了一下。
      身上的军大衣太宽大,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了些许。
      “这件衣服,”她轻描淡写地说,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道具,“太大了,你留着穿吧。”
      话说完,她人已经跟着商屿走到了门口。
      那件沾染着她体温和香气的军大衣,就这么被她随意,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留下了。
      直到那辆黑色的宾利欧陆彻底消失在视野里,礼堂里压抑的气氛才骤然松懈重新恢复了嘈杂。
      季扬缓缓低下头,看着那件堆在身侧、绿得陈旧的军大衣。
      上面还残留着一股极淡的、清甜的幽香,与他刚刚闻到的,一模一样。
      山巅白雪、溶溶月色。
      他伸出手,指尖颤抖地碰了碰那粗糙的布料。
      良久,他在无人的角落,将那件大衣抱进怀里,抱得很紧。像是溺水的人,抓住的最后一截浮木。
      矿泉水瓶身干净,是最普通不过的牌子,映着他苍白瘦削的指节。
      他却没有打开,放进了自己的帆布包最里层,和几本皱了角的剧本紧紧贴在一起。
      这瓶水,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喝了。
      *
      商屿靠在后座,闭着眼,手指却还把玩着秦玉桐的一截发梢。
      上好的丝缎,滑腻冰凉。
      “那个新人?”他忽然开口,眼也没睁,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。
      秦玉桐正歪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闻言转过头来,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:“嗯?您说季扬吗?”
      她答得坦然,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名字。
      “眼神很像,”她伸手,指尖轻轻点在商屿紧锁的眉心,试图将那一点褶皱抚平,“……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。”
      商屿睁开眼,捉住她作乱的手,攥在掌心里。
      “你倒是喜欢捡这些没人要的。”他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      “没办法呀,”秦玉桐把头靠在他肩上,声音又软又糯,带着撒娇的意味,“谁让我心善呢。”
      商屿嗤笑一声,没再继续这个话题。再问下去,她那些真真假假的话,只会把他绕进去。
      车子停在横店最好的那家酒店门口。
      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,“城西那家私房菜,新来了个淮扬菜的师傅。”
      秦玉桐却摇摇头,整个人像没长骨头似的往他怀里缩了缩:“不想出去,外面好冷。”
      她仰起脸,雾蒙蒙地望着他,眼尾微微泛红,像是刚拍完一场哭戏还没缓过来,“商先生,我们就在酒店吃,好不好?”
      那模样,又乖又可怜。
      商屿喉结滚动了一下,最终还是点了头。
      他拿她向来没什么办法。
      回到顶层的总统套房,秦玉桐几乎是立刻就甩掉了鞋,把自己扔进了客厅那张巨大的羊毛地毯里,像只猫一样伸了个懒腰。
      “我去洗澡。”她丢下一句话,便光着脚跑进了浴室。
      等商屿处理完两封邮件,浴室的水声停了。
      她裹着浴袍走出来,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,白皙的脚踝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印子。
      她没有理会商屿,径直走到床边,一头栽进柔软的天鹅绒被子里,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。然后从床头柜摸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,熟练地开机,点开了一个视频网站。
      很快,一阵日语的动漫主题曲便响了起来。
      新出的《魔法少女小圆》,画面暗黑诡谲,剧情跌宕起伏,她很爱看。
      商屿解开袖扣走过去,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少女。
      “起来,吹头发。”
      被子里的人动了动,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不要,等它自己干。”
      “秦玉桐。”
      “哎呀,商先生你别吵我,正看到关键地方呢。”从被子里传来,带着一丝不耐烦。
      商屿俯身,连人带被子一起捞了起来,抱进怀里,大步走进浴室将她按在梳妆台前,拿起吹风机。
      热风呼呼地吹着,他修长的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发间,动作算不上温柔,却很仔细。
      秦玉桐透过镜子,看着身后这个穿着昂贵西装、一丝不苟的男人,耐着性子在为她吹头发。
      她忽然笑了,关掉吹风机,转过身抱住他的腰,脸颊贴在他熨帖的衬衫上,闷声说:“我饿了。”
      “想吃什么?”他的声音因为她的动作,柔和了些许。
      “想吃楼下餐厅的蟹粉小馄饨,还要一份桂花糖藕,”她在他怀里蹭了蹭,“但是……我不想下去,你让他们送上来,好不好?”
      她用最软的语气,说着最任性的话。
      商屿看着她,看了很久,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,拿出手机,拨了酒店客房服务的内线。
      “……送到房间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