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一十二叫作时珥
“求你!饶我一命!我可将身家尽数奉上!求你……求你了……”说话之人肥头大耳,脸上的肉挤得快看不到眼睛,他边求饶边往后退,声音颤抖无比。
时珥上前一脚踢在他胸口,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。
扑通一声,重物坠地,那人撞在柜子上,他捂着胸口,柜子上的书齐刷刷地砸下来。
这般危机的时刻,他竟然还记得伸手接住即将落地的缠金玉瓶。
他死死抱着玉瓶,蠕动着往后退,想远离刀口:“不知何时招惹到您!只求放小的一命!家中财物及眷属,大人尽可自取!……”
月夜下的刀光一闪,他瞳孔紧缩,挣扎着喊:“不要杀我……不要杀我……杀了我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!”
“十二,走了。”门外的师姐叫她。
时珥没再犹豫,一刀劈下,眼前的人脖颈至胸膛霎时开出了偌大一个豁口。
他这才舍得放开那个玉瓶,拼命按住喷血的伤口,眼底满是愤恨,如此几秒,终是断了气。
“就来。”时珥应了一声,然后在他衣裳上蹭了蹭血迹,拿走他手里的玉瓶,转头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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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住所,天边已经泛白。
“要这个做什么?”时珥问。
厅堂上正坐的人抱着猫儿走下来,拿着手里的戒尺拍了一下时珥的头:“十二,怎么越来越不知礼?奶奶都不会叫了?”
“……”时珥沉默。
这位将她捡回来的“奶奶”,看起来更像是她的阿姨,夸张一点,也就是阿娘了。
但从她把时珥和师姐们捡回来开始,便要求她们都叫她“奶奶”。
那时时珥虽小,但好歹长着眼睛,自是不肯,只唤她“阿娘”,换来她的一个脑崩。
“不准乱叫,阿娘是我的猫叫的,你们只准叫我奶奶!”她那会儿也抱着猫,闻言只瞪着她和几个师姐。
“奶奶……”厅堂里断断续续的有人喊,只有时珥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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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珥受了戒尺一下,没有躲开,又问一遍:“要这个做什么?”
她把怀里的缠金玉瓶拿出来。
老太太接过来说:“自然是换钱。”
时珥也曾问过她的名字,她说:“问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作甚?”若实在不肯叫她“奶奶”,在这里,便把她当老太太。
这会儿,她指指师姐,又指指时珥:“你们一个个的,近来愈发能吃,我怎养得起?”
然后她拍拍手,门后有俩小孩儿畏首畏尾地踏进来,衣衫褴褛,声音柔柔弱弱,怯生生地喊:“奶奶……”
“哎,好孙儿,快过来。”老太太笑着迎过去。
“……”原是又捡了两个小孩儿,才说养不起。
时珥和师姐相视一眼,两人无可奈何地弯了弯唇。
猫儿从老太太怀里跳出来,她抱着两个孩子,对着时珥和师姐说:“这俩孩子是昨日刚回家的十七和十八。”
“十七十八,叫师姐好。”
“师姐好。”孩子在她怀里小声地说。
好一个“刚回家”,当初她也是这样“刚回家”的吧。
师姐上前掐掐她们的小脸:“你们好呀,小师妹们。”
老太太打掉她的手,叫她轻点,然后才说:“好了,你们平安回来就好。厨房里还烧着水,洗洗去睡吧。”
师姐抽回手:“嘶,奶奶你……”
“嗯。”时珥答一声,拉着欲言又止的师姐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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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说老太太,时珥也不知道她的来历。
但在时珥心里,只有她和一众师姐,才是她真正的亲人。
她也忘了在哪儿被捡回来。
只知道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,胃里又烫又痛,嗓子眼干痒得无法吞咽,也没有东西可以吞咽。
时珥叫也叫不出,咳也咳不出,眼皮奋力张合着,可只是这样都过于费力,时珥觉得自己实在是要死了。
然后有人给她灌了一口水。
接着是粥,再接着是苦得不能再苦的药,时珥张口便想吐出来,连着舌头一起。
她宁愿死,也不想吃苦。
可惜,那人捂着她的嘴,她只能被迫喝下。
再然后,时珥醒了。
老太太指着她说:“这小孩儿,擦干净了脸倒还挺好看,幸亏没被老鸨带走。”
时珥只是不解,什么是老鸨?
再再然后。
她与师姐们站在院里。
六师姐和七师姐以及两个奶娘站在老太太身边,老太太一个一个数来:“先前已出去五个,现在到你,便是小八,你是小九……”
走到时珥面前,她摸摸她的头,缓解她的不安:“往后,你便叫作十二了。”
从那天起,老太太和身边的奶娘,叁人一起,齐心教习,不仅教书认字,还授予被捡来的孩子们武功。
时珥便是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,成为了杀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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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所成立的杀手组织中,皆是女子。
她们或是落魄,或是被弃,虽为女子,但都在这里成长并且强大起来。
时珥天资聪颖,才不到十八岁,便已掌握武术精髓。
组织所接的悬赏单子,尽是贱淫邪恶之徒。老太太开始给她一些任务,时珥都能完美达成。
慢慢的,她便和师姐一样,在城边择榜而揭,几年来,已手刃数十个歹徒。
她便是这样存下许多钱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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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时珥有天突然有点厌倦这样的生活。
不是因为杀死歹徒而厌倦,单纯只是,看见刀上的血迹,有些反胃。
比如今天,她倒在浴桶里,想着,一会儿还得记着擦刀。
而师姐在对面的浴桶里喋喋不休,说以后要做些什么。
“喂,十二,借我点银子呗。”师姐说。
“……做什么。”时珥懒洋洋地问。
“我是十一,你是十二,我比你小。”
“?……”时珥翻个白眼,师姐总是这样讲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借她的钱。
可她记得她们接的单子几乎一样多,在这里住不用花钱,吃也不用花钱,偶尔买些东西,更花不了多少钱。
师姐也应当有很多银钱才对吧。
“你的银子哪去了?”时珥问她。
“唉……”她意味深长的叹口气。
这时,时珥刷一下站起来,往她这边走,她倒吓了一跳:“你想干嘛?十二,你……”
“我洗好了。”时珥走到她身后的屏风上拿过干净的衣物。
“……”师姐呼出口气,问时珥借了这么多银子,不是要打她就好。
时珥穿上衣服,师姐咳嗽一声,清了清嗓子,又说着:“唉……”
“你是不知道……”
“清风楼最近的头牌,好俊一张脸呐……”
时珥擦着头发,听她话语继续:“不止是那脸,口舌的本领也很厉害……”
“……”时珥捏紧了手里的巾帕。师姐近来很爱讲荤话,她还是个孩子,说这些给她听合适吗?
“你这冷淡的性子,何时才能知道男女之事的美妙?可惜可惜……”师姐惋惜一垂头。
等她再抬头,指尖已捻了几滴水,微微弹指,水珠落在时珥身上:“小师妹,借我点钱呗?”
时珥用袖子揩了揩,径自爬上床,不答她的话。
“噢,已不是小师妹了吗?”师姐一歪头,叫她:“十二,十二……”
源源不绝,连绵不绝,经久不息……
时珥听的烦了,师姐也洗好了澡,一丝不挂站在她床前,慢慢靠近,活像个鬼:“十二……”
“……”时珥从怀里掏出两个夜明珠,爬起来捂住她的嘴,把夜明珠塞给她:“我借你就是。”
“呜呜,小师妹我太爱你了。”师姐拿着夜明珠,刚一得逞,便回身扯了衣服披上:“那我便出门啦。”
“头牌在等我呢。”她摔门而去。
时珥没看错的话,刚刚所见,师姐身上明显的不再是那些刀痕,而是暧昧的红团了。
时珥也学着师姐叹口气,再躺下的时候,很是想睡了。
然后,睡着的前一刻,她又惊醒。
刀还没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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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光已经破开夜幕,天微微亮了。
时珥擦净了刀口,洗了帕子,总觉得今日由血腥引发的这股恶心味挥之不去。
奶娘大概将要起身熬粥了,往日时珥看着烟囱渐渐起烟,便会开始期待和家人们一起吃,可现在时珥却完全不想吃。
老太太前几日才讲过,若想离开,自行闯荡,说一声便可,当然,随时都可以回来。
虽然离开的师姐很少有再回来的,回来也不常停留。说到这,老太太都有些落寞。
十一师姐和时珥便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走。
眼下,时珥却想反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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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几日,时珥吃不下也睡不好。
她觉得,绝对是师姐污染了她。
不止是她说的荤话,还有她看的那些话本——红衣女侠仗剑走天涯。
时珥想,或许她该出去走走,品尝一下各地美食,很快便能恢复食欲。但她坚决不会穿红衣的。
于是这样一天,时珥在师姐床上放了一封信,到后院找到老太太,告诉她:“我想去尝尝其它地方的美食。”
老太太眉眼一挑,倒不意外,漫不经心地指正十七写错的字,才说:“去呗。”
时珥有些不舍,上前一步抱住了她。
老太太“哎呦”一声:“这是做什么?”
老太太又拍拍她的手,不等时珥开口便说:“早知你茶不思饭不想,且你十七岁便一身本领,是该出去看看。”
她安慰时珥:“想家了,便回来,不想家,便再玩玩儿”
“怕什么呢?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的。”
眼前的十七十八两个师妹,脸已吃得圆圆的,这会儿笑意盈盈地看着时珥,叫她“师姐”。
时珥也就忍住了泪,低声说一句:“我走了。”
“去吧。”老太太替她抚平了衣领。
时珥没再回头,走出门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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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已出门一整年了,为了各地来往便利,她给自己起了个名字。
十作时,二作珥,便叫时珥。
天下太大,可去的地方很多,时珥尝遍了各种食物,鲜香咸辣都能吃下,可食欲依旧淡淡。
为什么一直没回家呢。
应当是她心里还记着,当时老太太宽慰她,可等她出去好远,才发觉后腰那袋夜明珠没了。
怪不得偷偷回头时,看见老太太狡黠的笑。
她也不觉有什么,离家是该给师妹们一点点维持生计所需的银钱。
这会儿她靠在客栈窗边望着众生纷扰,忽而想到,红衣女侠故事里,也曾写到她因腥臭的血液,徒然没了食欲。
而她尝遍天下美食,最终使她痊愈的,是用了无数华丽辞藻描绘的俊俏郎君。
到底是何种姿色,才会让女侠止步?
时珥走了很多地方,却从未见过。
趁着手里还有余钱,也不需要再赚钱。
她想去找找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