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4.“算得上什么呢？”
卡兰迪尔递来的精灵制品散发着月辉般清冷的微光，刀柄上缠绕的古老符文在昏暗中流淌着自然的气息。
梅尔没有立刻接刀，她眯起眼睛，眼神轻佻地打量起对方，充满了“果然如此，不过如此”的得意。
至于他态度转变的深层原因？她懒得费神去揣摩一个异族男人的心思。
拖了半晌，她慢悠悠地伸出手，指尖故意蹭过他微凉的指关节，才将匕首稳稳接过。
她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，满意得不得了。那股因被追讨赃物而产生的憋屈感，被这意外的收获冲刷干净。
但这还不算完，梅尔刚把匕首收好，手就又不安分地探向卡兰的腿侧。
精灵虽然对她贪心的反应有所预料，但当她的手真碰上他腿间的布料时，他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沉了几分。
“适可而止....”
腕骨上传来的力道和隐含的警告让梅尔悻悻地撤回爪子。她甩了甩手腕，气鼓鼓地剜了金发精灵一眼，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：真没劲。
回到自己的房间，梅尔坐了会又站起来，对着墙角的空木箱踹了一脚，旋即又感到一阵无趣，便跑去对面，将自己摔在了萨洛恩的床上。
她完全无视房间里的另一个家伙，百无聊赖地仰躺着，目光沿着墙壁往上爬，数着天花板上细小的裂痕。
眼皮越来越沉。不知是房间中那些熟悉的气息起了作用，还是别的什么，脑海中纷杂的思绪统统沉了下去，坠入深海。
醒来时，窗外已是深夜。眼睛还没睁开，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比睡着前更加清晰地渗透进鼻腔、皮肤，安静地包裹着她。
视线模糊地聚焦。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床边木桌上的一盏小油灯。灯芯燃得很低，吐出幽暗的暖光，仅仅照亮了桌案的一角。
昏黄的光晕艰难地扫过精灵的侧脸和肩膀，便再无力前进。
那投下的阴影恰好盖在梅尔的脸上，随着火焰晃动，那影子也随之轻轻荡漾、流淌，变幻着深浅不一的轮廓，像幽潭表面的波纹。
萨洛恩坐在那里。平时规整编着发辫的两侧长发松散着，一侧被随意地拢到耳后，另一侧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，垂成一道朦胧的金色帷幕。
他翻动书页的动作很轻，几乎听不见纸张摩擦的声音，指尖偶尔会点在泛黄的书页边缘，压平那些顽固翘起的边角。
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的文字上，眼睫随着阅读的节奏缓慢眨动。
他的五官轮廓本就深刻，在这样专注的、面无表情的时候，显得有些不好接近。而卡兰迪尔那家伙，则是将这份长相带来的攻击性发挥到了极致。
梅尔没有动，呼吸下意识保持着熟睡时的节奏。一种奇异又突兀的熟悉感，透过那片被光线切割又缓慢流动的阴影，悄无声息地牵住了她。
像什么呢？
啊，是的。小时候，她经常这样躺在床上，假装熟睡，实则透过半睁的眼缝，偷偷窥视主母的身影。
她喜欢观察伊尔瓦拉待在她身边，处理事务的模样：看她挑起又落下的眉毛；看她缓慢开合的眼睫；看她因陷入沉思而摩挲在一起的指尖；看她时常裸露的、锋利得像一柄利剑的背脊；看她华服下，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胸膛。
她很迷恋这种感觉。伊尔瓦拉就在那里，近在咫尺。她能够那么近距离地看着她，那一刻，所有的等待与漫长的黑暗都有了意义。
她在主母眼中究竟算得上什么呢？她是主母脚下流过去的污水吗？是侥幸落在她肩头、瞬间会蒸发的雨滴吗？留下的，一如她从未存在过吗？
她讨厌思考这些。她无数次在心底告诉自己，她不该思考这些，她不能思考这些，这只能带来痛苦和软弱。
她很贪心，在很多事情上都是，唯独在这件事上从未有过念想。
从未有过吗？
她对自己都撒谎。
她能为伊尔瓦拉做任何事，献上任何东西，包括自己的生命。
她享受杀戮，因为她根本不把生命当回事，无论是别人的，还是自己的。
她现在不能死，只是因为伊尔瓦拉没有允许她去死。
是这样吗？主母是不想让她死的吧。如果她因为被追杀逃回去了，那主母会怎么看待她的无能？如果她死在黑卫手上了，那她怎么能确定主母的意愿呢？
主母，我做得好吗？我有价值吗？
主母，你想让我死吗？
她沉在阴影里，呼吸乱了。
“萨洛恩....”她叫出他的名字，声音闷在喉咙里。
精灵侧过脸，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。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情绪，眉头轻蹙，瞳孔颜色在光线下暗了几分，显得格外幽深。
“怎么了？”精灵起身，坐在她身边。当他看见她额角渗出的冷汗时，立刻伸出手，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，检查她的体温。
梅尔蜷缩在被子里，心跳被她刻意催促着，血液奔流的热度从胸腔传到头顶，熏红了她的脸颊。
她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，握住了他，呼吸在控制下变得急促而絮乱。
终于，当那份被调动到极致的情绪积累到顶点时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泛红的眼眶里溢出，顺着眼角滑落，濡湿了鬓角的碎发和他的指尖。
她含糊不清地反复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，泪水不断地流淌，可怜极了。余光中，另一道身影也走了过来。
萨洛恩的动作微微一滞。他扶着她的脸，一点点拭去那些不断滚落的温热液体，同时一遍遍地回应着她混乱又依赖的呼唤。
他又感受到了那种陌生的刺痛感——那天她在洞穴里用匕首刺向他后也是这样。
明明上次她根本没捅伤他，明明这次她什么都没对他做，却有什么东西从他胸口不受控制地滋生，挤压他，撕扯他，让他感受到疼，这疼痛如此真实。
“发生什么了？”他束手无策，只能锲而不舍地追问，“告诉我好不好？”
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水光看着他，里面盛满了无助与迟疑，她似乎极不情愿地开口，声音非常小：“....有人，要杀我。”
开了头之后，后面的话便急切地流了出来，仿佛说慢了就会彻底失去勇气：“我打不过他们，你得、你得帮帮我。”
精灵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内。他用指腹拂过她的脸，力度更加轻柔，温和到溺人的眼睛凝视着她。
“别怕。”他放低声音，“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。”
她裹着被子慢慢坐起来，长发凌乱地黏在颊边，眼角鼻尖都哭得红红的，语气带着试探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。”
“你发誓？”
精灵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，嘴角晕着浅笑：“我发誓。”
他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，她就猛地扑进他怀里，布满泪痕的脸藏在他颈窝，灼热的呼吸扑打着他的肌肤。
精灵稳稳地接住她，轻抚着她的背脊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。
在这片阴影里，她慢慢停止了抽泣。
我会让他们伤害你的。
我发誓。